“山川異域，風月同天”的歷史解讀

　　□胡新

　　日本捐獻的物資。

　　近日因國內疫情，日本援助物資外包裝箱上的標語，特別是林隆樹老人提議印制的偈語“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其濃郁的中國古風，清新雅致，令人耳目一新，瞬間讓無數國人感動。文化無國界，國人感動的背后，是友邦情誼引發的文化共情。

　　中國曾是日本的文化“母國”。相傳徐福東渡扶桑為始皇帝求長生不老仙藥，西漢武帝時“倭人”來獻。東漢初，倭奴國王開始向東漢朝貢。公元57年，光武帝賜予一枚“漢委（倭）奴國王”金印。從4世紀末到6世紀初，朝鮮半島成為中國文化輸入日本的中轉站，百濟向日本派出多批儒生和僧人傳播儒學和佛教。此后，日本上層逐漸信仰佛教。為了理解佛教經義，日本士人開始自覺習用漢字。隋唐兩代，日本派出上萬名使節來華學習中國文化，奠定了日本文化的雛形。

　　隋統一后，日本于600年、607年、608年、614年4次派遣使節來華學習。607年，日本第一位女天皇推古天皇的攝政大臣圣德太子（574—622）遣使向隋遞交國書，“日出處天子致書日沒處天子，敬問無恙”，隋煬帝不悅，回復“蠻夷書有無禮者，勿復以聞”。盡管如此，遣隋使再次遞送天皇書信時，開頭仍為“東天皇敬白西皇帝”，這是日本君主第一次以“天皇”自稱。圣德太子篤信佛教，日本盛傳其為南北朝時期高僧、天臺宗祖師南岳慧思大師轉世。

　　李唐代隋，經兩代君主勵精圖治，開創了歷史上輝煌的大唐盛世。有唐一代，日本一共派遣了20批以留學生和學問僧為主的遣唐使學習唐朝文化。貞觀四年（630），唐朝滅東突厥，日本派遣了第一批遣唐使。翌年，唐太宗遣新州刺史高表仁持節回訪。由于日本堅拒向唐稱臣，兩國邦交暫時中斷。645年，孝德天皇即位，在遣唐使的謀劃下，效仿唐朝建立年號大化，遷都難波京（今大阪市）。次年元旦，頒布改新之詔，以唐朝律令制度為藍本，參酌日本舊習，改革日本政治、經濟，形成以天皇為首的中央集權國家，史稱“大化革新”。

　　7世紀中葉，朝鮮半島紛爭升級。變革后的日本國力大增，迅速成為東亞強國，積極介入半島政治。655年，高句麗與百濟結盟，聯合進攻新羅，新羅向唐朝求援。在徹底解決西突厥后，唐高宗大舉支援岌岌可危的新羅，閃電般滅百濟。663年，日本出兵朝鮮援助百濟復國，在白江口與“唐新聯軍”相遇，大敗而歸。日本經此慘敗后退守本土，自知無力對抗強大的唐朝，決心傾力學習唐朝文化，奠定了此后東亞近1000年的政治格局。

　　702年，在與唐朝斷交31年后，日本派出第八批遣唐使。開元五年（717），日本第九批遣唐使出使，阿倍仲麻呂（漢名晁衡）與吉備真備赫然在列。遣唐副使藤原宇合，12年后參與逼死長屋王的“長屋王之變”。

　　鑒真（688—763），俗姓淳于，揚州江陽縣（今江蘇揚州）人，唐朝名僧、醫學家、翻譯家，日本佛教律宗開山祖師，被尊稱為“天平之甍”，即天平時代文化的屋脊（高峰）。14歲時，鑒真隨揚州大云寺智滿禪師出家，4年后受戒。707年，他赴洛陽學習佛法，次年至長安，跟隨弘景等高僧學習天臺宗、律宗教義。712年，唐玄宗即位，倡道抑佛。713年，鑒真回揚州出任大明寺住持。從此鑒真身居揚州，廣施佛緣，講律授戒，成為遠近聞名的佛教領袖，受其傳戒者前后4萬余人，時人譽其“江淮之間，獨為化主”。

　　大化革新后，日本崇信佛法，規定僧尼享有免除賦役的特權。民眾紛紛藏匿寺院，自行受戒，騙取僧籍。720年，日本政府規定，只有通過嚴格的宗教儀式并接受戒律的佛教徒，取得國家發放的資格證書，才能成為僧侶，但有傳戒資質的僧人匱乏。日本元興寺隆尊和尚提出向唐朝聘請戒師的建議，得到舍人親王支持。733年，第十批遣唐使到訪，其中有隆尊推薦的留學僧榮叡和普照，兩人肩負著尋覓高僧赴日傳戒、整頓佛教的重任。742年10月，榮叡和普照奉日本天皇之命，敦請唐朝高僧赴日傳戒，經介紹兩人專程到揚州大明寺迎請鑒真。55歲的鑒真被南岳慧思轉生圣德太子的傳說和長屋王的偈語打動，遂下定決心到日本弘揚佛法。

　　然而，鑒真的東渡之旅無比艱難曲折。754年2月，鑒真僧團入日本首都平城京（今奈良），受到日本朝野盛大歡迎，詔入東大寺安置。鑒真東渡，將唐朝佛學、書法、醫藥、建筑、雕塑、飲食等文化傳播到日本，極大促進了中日兩國間的文化交流。1000多年來，兩國人民一直懷念和頌揚鑒真所作出的巨大貢獻。

　　778年，日本奈良時代的文學家真人元開創作了最早記錄鑒真事跡的文學作品《唐大和上東征傳》。次年，唐使高鶴林一行到達日本，并于第二年拜謁了鑒真的遺像和墓塔。晚唐時，日僧敬龍回國，韋莊題詩相贈：“扶桑已在渺茫中，家在扶桑東更東。此去與師誰共到，一船明月一帆風。”“一船明月一船風”即化用“風月同天”。

　　1957年，日本著名歷史作家井上靖參考《唐大和上東征傳》等資料，創作了歷史小說《天平之甍》。1961年7月9日，周恩來總理在會見井上靖等日本作家訪華團時，用日語對井上靖說出《天平之甍》書名，含蓄稱贊了這部小說。

　　1963年是鑒真圓寂1200周年，中日兩國佛教界在揚州舉行了大型紀念活動，商定建造鑒真紀念堂。郭沫若作七絕《鑒真和尚圓寂一千二百周年紀念》：“鑒真盲目航東海，一片精誠照太清。舍己為人傳道藝，唐風洋溢奈良城。”1973年，由著名建筑學家梁思成參照唐招提寺設計的揚州鑒真紀念堂建成。碑亭內聳立著漢白玉須彌座橫碑，正面為郭沫若題“唐鑒真大和尚紀念碑”，背面為趙樸初撰書紀念鑒真圓寂1200周年的碑文和頌詞。鑒真紀念堂前的石碑上，還刻有趙樸初書寫的對聯“山川異域，風月同天”。1980年4月，在日本唐招堤寺內供奉千余年的鑒真坐像真身在該寺第八十一代長老森本孝順的護送下，到揚州大明寺等地巡展，轟動一時。2017年，為紀念第九批遣唐使派遣1300周年，日本唐招提寺再次向揚州大明寺贈送繡有“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偈語的袈裟。

　　2020年1月25日至今，日本已先后5次向中國捐贈物資。其間，日本國內新冠肺炎疫情蔓延，感染者數量增多。“山川異域，風月同天”，見證了1000多年前鑒真和尚不畏艱險、弘法日本的赤誠之心。“崎嶇路，長情在”，祈愿兩國早日戰勝疫情，“共結來緣”。

　　（作者單位：武漢出版社）